因為父親救了他的妻兒,又替他說情。可是他永遠都不會知道,若不是父親,他的妻兒不會有危險,他也根本不需要父親說情。」
羅鵬呆住了。從沒有人知道,沈志華為什麼會背叛真正的沈經綸。作為下屬,他根本不該知道這些。他表情一凜,急道:「大爺,您沒有做錯任何事,是先皇無情……」
「她和敏珺是截然不同的。幸好京城的人沒有找到敏珺,不然曦言是第一個,敏珺就是第二個。」
羅鵬不知道沈經綸在說什麼,也不知道他有什麼打算。看著他蒼白的臉頰,平靜無波的眼眸,他心生不好的預感。他想勸上兩句,卻又不知從何說起。
喧鬧的街市,兩人就像是方外之人,除了何歡,再看不到旁的。
不知過了多久,沈經綸突然開口:「謝三和林捕頭呢?他們來了嗎?」
羅鵬嚇了一跳,慌忙查看四周。
當日,羅鵬故意告訴林捕頭,主子才是一切的幕後主使,引他去懸崖。那一天,一切都很順利,他早就在懸崖下,助主子從水底的溫泉游到了島嶼的另一側,用事先準備好的小船划去無人的荒島。他以為同時跌落懸崖的林捕頭和謝三不是摔死,就是凍死在海水中了。
沈經綸沒有回應羅鵬的話,只是抬頭環顧四周,仿佛在尋找謝三和林捕頭。片刻,他突然開口:「待會兒趁著混亂,你把何小姐帶去我們落腳的地方。」
寒冷的夜絲毫沒有減輕人們欣賞花燈的熱情。男男女女正興趣盎然之際,忽聽有人大喝一聲:「走水了。」
何歡循聲看去,忽覺頸後一麻,失去了知覺。
黑暗中,她隱約聽到壓抑的呼吸聲,她感覺到有人正輕輕觸摸她的臉頰。她努力睜開眼睛,只見一輪明月高懸天際,她的耳邊只有海浪拍擊岩石的聲音。她打了一個冷顫,掙扎著爬起身,忽聽身後傳來了琴聲。她轉身看去,幾乎不敢不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皎潔的月光下,六角涼亭突兀地屹立在懸崖上。海風吹起了涼亭四周的白色紗幔,翩翩的爐火上,茶壺中的水蒸氣在寒冷的冬夜裊裊升騰,似屢屢青煙。
薄薄的霧氣下,沈經綸與往日一樣身穿素色常服,端坐在涼亭中央,正專注地撫琴。琴聲悠揚曲折,似乎正應和著海浪聲,又似替明月伴奏。
「你沒有死!」何歡疾步上前,幾乎從牙縫中擠出這四個字。忽然間,她急切地環顧四周,高聲質問:「謝三爺呢?你把他怎麼了?」
沈經綸仿佛壓根沒有聽到她的聲音。他的嘴角掛著若有似無的笑,整個人與琴聲融為一體了。
林曦言曾被這樣的景象迷惑,她曾經覺得,他就像是從天而降的仙人,不食人間煙火。可是對何歡而言,眼前的男人是她的仇人,僅僅是仇人而已。
「念曦呢?你把念曦藏在哪裡了?」何歡質問。她恨不得殺了沈經綸,可她手無寸鐵。她的目光落在滾燙的水壺上,一步步走向沈經綸。
沈經綸依舊沒有回應,只是專注地彈琴。何歡滿心仇恨。她只想知道謝三在哪裡。她的兒子在哪裡。她伸手欲拎起水壺。
「如果我是你。會等我彈完這曲。除非你永遠不想知道,他們在哪裡。」沈經綸的聲音平淡無水,沒有半點情緒起伏。
何歡止住了動作。她恨沈經綸,但她更想知道謝三和沈念曦在哪裡。
渺無人煙的懸崖邊,一對男女就這樣一站一立,相對無言。
如果可以,沈經綸希望時間永遠停留在這一刻,他甚至希望。他們的生命就結束在這一刻,永遠凝固在月光下。
可惜,再長的樂曲終有結束的那一刻。他妄圖欺騙她一輩子,但自己做過的事,自己終究需要面對。
「你還記得這首曲子嗎?」沈經綸拿起手邊的茶杯,輕輕抿一口。茶水已經涼透,冰冷的苦澀味道從他的嘴巴蔓延全身。他再抿一口,慢慢放下茶杯,抬頭看去。如他預期的一樣,她的眼中只有仇恨。
除了仇恨。他還能期待什麼?
沈經綸輕笑,低聲說:「十年前。不對,應該說十一年前的冬夜,我在城門附近的客棧看到一個小女孩,她在雪地里摔倒,爬起來,再摔倒,再爬起來。那時候我彈的就是這個曲子。」
何歡緊緊咬住嘴唇。對她而言,沒有什麼事能夠改變他是她殺父仇人的事實。
沈經綸站起身,轉身側對何歡,似陷入了遙遠的回憶,慢慢說道:「林曦言,我很快知道了這個名字,也知道了我在不久之前殺了她的父親……」
「你殺了我的父親,又娶了我,再殺了我。你現在這是在懺悔嗎?」
「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,如果你像愛著謝三一樣愛著我,我會不會不忍心殺你。」
「我很慶幸,林曦言死了。我現在是何歡,在謝三爺眼中,我永遠只是何歡。」說話間,何歡伸手去拿水壺。
「小心燙!」沈經綸脫口而出。
何歡的手僵住了。水壺的手柄上並沒有抹布,她就這樣伸手去拿,非脫層皮不可。
沈經綸看她一眼,接著說道:「我想了無數次,我推測,我大半還是會殺了你,除非我能預知,一旦你死了,整個世界就會失去顏色。」
何歡冷笑,一字一句說:「不管你說什麼,與我而言,你只是我的仇人。如果我手上有刀,一定馬上殺了你……」
「我知道。」沈經綸微笑著注視她,「任何事都需要付出代價。」
「你到底想怎麼樣!」
「我只是想告訴你,我迎娶林曦言,是『沈經綸』很想做的一件事,甚至是他不得不做的一件事。我殺了林曦言,這是先皇的嫡長孫不得不做的一件事。我殺了沈經綸,是他背叛了我的父親,我不得不替父報仇。我意圖謀反,是廢太子之子不得不做的一件事。我有太多的『不得不』,註定我不能像謝三一樣,與你坦誠相對,也註定了你不可能愛上我。」
「是,你有你的『不得不』,你迫不得已才殺了我,把我的人生弄得支離破碎,是我倒霉才遇上你,可千千萬萬無辜的百姓呢?他們敬你如神,你對他們有半點憐憫嗎?你濫殺無辜,不惜屠城只為那遙不可及的皇位,只有冷血的人才能做出如此殘酷的事情。」
沈經綸微微一怔,眼中露出複雜的神色。他低語:「無論我說什麼,我們都只是仇人,是嗎?」
「是。」何歡毫不猶豫地點頭。
沈經綸沒再說話,只是默默坐回石凳上,指尖輕撫琴弦,慢慢摩挲。
不知過了多久,何歡惱怒地說: